2009《钢之炼金术师 FULLMETAL ALCHEMIST》
Any object introduced in a story must be used later on, else it ought not to feature in the first place. (在故事开头出现过的物品一定要在后来用到,否则,它压根就不应该出现。)这句被剧作家、小说家和文学评论者奉为金科玉律的名言出自20世纪最伟大的剧作家 —— 安东·巴甫洛维奇·契诃夫。
这段话是契诃夫浸淫在小说和剧本创作多年而归纳出来的心得。哪怕是100年之后的今天,「契诃夫之枪」依然是大众讨论影视作品剧本时的一个重要指标。
说到契诃夫之枪,有一个值得一提的动画范例,是2009年的《钢之炼金术师FA》。在《钢之炼金术师》中,等价交换就是契诃夫提到的故事开头出现过的物品。
故事的开始、细节、还有结局,全部都是围绕着等价交换而展开:在那个世界中,炼金术的原则就是等价交换;因为要炼成妈妈这个人,所以代价就是失去了弟弟这个人;最终,爱德华将自己的真理之门和炼金术用作交换,把弟弟换回来。
当然,故事的最后主角和观众得知到一件事,那就是等价交换从来不是等价,例如说,人体的成份可以量化,可以有替代品,但人性、感情、记忆是换不来的。但今天我们不是要来谈等价交换这件事本身,而是要谈等价交换对于《钢之炼金术师》整个故事的作用。
《钢之炼金术师》的故事始于等价交换,最终走向对等价交换的质疑。这件故事开头出现过的物品既是故事的因,也是故事的果,是起点,也是终点。
首尾呼应地贯穿整个故事,令故事的铺排显得顺畅扎实,将故事主题清淅明确地展现给观众,让每个角色、每件物品以至每段剧情都包含意义,这就是契诃夫苦口婆心地想要告诫其他剧作家的事。
那么,没有按照契诃夫之枪去写故事又是怎么一会事?假如说《钢之炼金术师》是一个开头出现过物品,最终故事中用到了这件物品的故事,我们可以延伸以下两个情况:一开场有物品,但最后这件物品没有用到,故事就完结了,还有物品一开始没有出现,而是最后关头从天而降。
2017年《正确的卡多》
既然有完美地展示契诃夫之枪的作品,当然也有彻底地违反契诃夫之枪的作品。一开始好评如潮到最后被大众所唾弃的《正确的卡多》就是当中的经典。
在《正确的卡多》故事开始时,来自另一个次元的白毛(我忘了他的名字)降临地球,并赠送了一个可以无限产生能量的Wam给人类,这个Wam是故事前半段的核心,因为这个Wam可以从根本改变地球的能源生态,而能源问题的背后,牵扯到国家之间的势力平衡,能源商人的利益,严重到甚至会酿成世界大战。
而白毛也直言不讳地说,他来地球的目的,就是为了观察人类面对这种大是大非的情况下所作出的反应。
但故事发展到中期,Wam的制作方式就被一个天才科学家(我也忘了她的名字)破解了。至于那些能源危机,国家冲突什么的,很抱歉,只是说说而已。在Wam已经没有新意的情况下,白毛继续丢出新的宝贝,例如像可以令人类24小时不用睡觉,挑战劳动人口和工时上限Sansa,还有可以令现实世界变成Minecraft般自由操作的Nanomis-hein。
在人类积极地研究白毛的法宝时,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一直表现得像神明般漠视人类的白毛爱上了男主角(我真的想不起他的名字),想要把男主角带回娘家,然后毫无预兆之下,女主角(我真的尽力了)突然变成女超人前来抢亲,并道出原来她也是从另一个次元来到地球,因为喜欢地球,所以她不能再放任白毛搞乱自己的地球了。
前面我们谈到一开场有物品,但最后这件物品没有用到,故事就完结了以及物品一开始没有出现,而是最后关头从天而降。这两种状况,《正确的卡多》都全部实现了。
一开始探讨了这么多关于国际大局、政治经济形势、道德法治,乃至军人、政府、商人、市民的角度都有相应描写,到故事的最终,竟然变成了来自星星的你们争夺男主角的韩剧戏码,不就是出现了很多物品最后却没有用过吗?而且女主角在最后关头才自曝身份,说自己同样是外星人,说自己爱着地球,既然如此,一开始直接杀了白毛不就万事大吉吗?
这正是《正确的卡多》最令人惊愕、最令人黑人问号的地方,它在故事一开始时准备了很多物品,但最终编剧一个都没有用。就是这么的胡来,这么的不合理,令人无所适从。
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我相信大家都想问:你标题不是写浅谈《游戏3人娘》吗?说来说去都是「契诃夫之枪」啊?这契诃夫和《游戏3人娘》到底有什么关系啊?
《游戏3人娘》的故事环绕着三位笨蛋女生的日常:一个是看似用功实际上英语考试只有2分的香纯;一个是脑洞多到填不起来的华子;还有一个是外国血统但在日本长大所以不会英语的奥莉薇。
一开始,奥莉薇看到华子好像很好骗,所以假装成美国人戏弄她,不料旁边的香纯也相信了,并对奥莉薇提出请教英语,并以「教她玩日本游戏」作交换的要求,为了不让二人察觉,同样是英语学渣的奥莉薇只能硬着头皮装下去。
直到第二话的时候,香纯终于察觉到奥莉薇说谎,奥莉薇只好承认自己是因为华子看上去很笨,以及不希望香纯因为自己英语渣就不再和她玩耍,所以才欺骗大家。
我在第一集的时候就有点察觉到了,但我还是和你玩了哦
就在这个时候,华子冷不防地说出了这样的话:我在第一集的时候就有点察觉到了,但我还是和你玩了哦这句话不只是把第一集出现的物品拿出来用了,而且使用的对象不只香纯和奥莉薇,还有观众。同时,让观众更了解华子这个角色:她不是那个看起来很好骗的女孩,她会说出一些天马行空,又或者很讨打的话。
在这之后,我们看到更多华子发自内心的场面。例如看到同班同学被老师搜到化妆品时,她在心底落井下石:愚蠢的现充们,在这个年龄化妆只是对皮肤的摧残,等过了30岁就会看出差距了。;听到奥莉薇说化妆是为了避免进入社会丢脸才学化妆,华子立即改口并义正词严地说:我是为了大义才化妆的。在玩比手指时,她对着面临惩罚要闻腋下的香纯说:被臭一回也算是累积社会经验嘛。
被臭一回也算是累积社会经验嘛
另一方面,华子在故事中也会为了自己得益而欺骗别人。香纯之所以要被罚,也是因为华子一开始提出要和她合作,一同举手指避免受罚,但最后却出卖了她;在教室玩水的时候,为了阻止老师,把溢出来的水说成是奥莉薇的嘘嘘,试图瞒天过海,逼老师知难而退;甚至以帮老师弄推特为名,乘机利用老师的帐号宣传自己的社团。
华子的两种形象随故事情节不断累积,到第三话与将棋部决战前夕的时候到达了关键的交汇点。当时华子打算逼将棋部放弃教室,所以对着在场的所有人说了这样的话:将激是从屁股里发射激光的游戏吧,在教室玩太危险了吧!
将激是从屁股里发射激光的游戏吧,在教室玩太危险了吧!
我相信,绝大部份没看原作的朋友都会像香纯和奥莉薇那样傻眼。因为这三集以来我们都知道华子是一个怎样的人,她会说出真心话,但同时也会为了自己说谎坑人,以非原作党的视点看,虽然她的表情很诚恳,但将棋就是将棋啊?怎么会变成从屁股里发射激光的游戏了呢?这孩子不是脑壳出了什么问题,就是心急所以弄巧成拙了。
在第四集之前,有哪个非原作党会想到,原来华子没有说谎,原来这个世界真他妈有人可以从屁股里发射激光?
如果故事中出现了屁股能发射激光的男人,他就非发射不可吗?这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虽然前多这个角色真的很搞笑,但他能不能发射激光真的那么重要吗?
让我们来想想契诃夫那番话,「如果你不打算用它,那它就不应该出现。」契诃夫说出那番话的原意是,要是那个物品,那号人物,那件事情,对剧情发展和角色是毫无帮助的话,那就不要把他放进故事中。
在分析将激是从屁股里发射激光的游戏吧这段对白时,我们先假设没有这个人,要是前多一定存在,这个讨论是没有意义的。
假如不是因为有前多这个人,华子说这番话的动机就会变成为了逼将棋部知难而退所以鬼话连篇,又或者说,她是从不知名途径得知将棋是从屁股里发射激光的游戏这件事,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其实和这三集以来,我们认识的那个白痴、爱坑人的华子相符。
也就是说,有没有从屁股里发射激光的人,其实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句话不但将华子的不同面相集合成一体,同时也因应华子的性格而创造了新的梗。不论是否真的有前多这个人,不论前多能不能从屁股里发射激光,这句话本身已经在故事中发挥了作用,不但深化了华子这个角色,而且,也为观众留下了悬念,还有,这真的很好笑。
然而,最令我佩服的地方是,作者凉川铃不是一个甘愿在此停步的人。当观众看到第四话,发现原来华子所言非虚,这个外表有点猥琐,名为前多的管家,居然是真的可以从屁股里发射激光,令华子对将棋有错误认知的人。
假如说《钢之炼金术师FA》是循从契诃夫之枪,《正确的卡多》是违反了契诃夫之枪,那么《游戏3人娘》就是在改造契诃夫之枪。
说到这季最令我喜出望外的动画,非《游戏3人娘》莫属。搞笑作品要有的地方它通通都有:古灵精怪的剧情、充满喜感的颜艺、脑洞全开的可爱角色、作画可以美轮美奂、也可以看得你SAN值归零、新人声优的无下限演出(甚至连前辈置鲇龙太郎都说好可怕)、最重要的是作者凉川铃在创作故事和笑点的时候,会考虑到以前的伏线,也会考虑到往后的部署,让搞笑的部份可以一层又一层地升级,就算重看旧剧情,也会令人不禁发笑。
搞笑作品有很多,但能够做到一步一步将笑点升华的,其实很少。废话不多说,我要准备再看一次从屁股里发射激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