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一家人》,顾名思义,讲的就是居住在伦敦的某一个家庭的故事,从夫妻的相遇、相恋,到他们结婚、生活,有了自己的孩子,然后为孩子的学习担忧、为孩子的婚姻忧虑,最后相伴着死去。在85分钟的时长里,融入了埃塞尔和欧切斯特两个人的一生,平平凡凡但也有喜有悲的一生,以至于镜头落在其他人身上的时间都着实少得可怜。
你几乎可以从这部影片中看到你对一个伦敦小镇的所有想象 —— 阴雨的天气、高瘦的路灯、开满花的花园、温顺的猫咪、巴洛克风的栅栏、牛奶车、红色的双层巴士,包括人们白白的脸上常挂着的红晕,还有那浓浓的可爱的伦敦口音。
绘本的作者,也就是两位故事的主角的孩子在电影开头时说:“我的父母没什么特别的,也没有经历过戏剧化的故事,没离过婚,但这就是我的父母,我想画一本画集来缅怀他们。说来奇怪,一本写我父母的书,和其他足球界英雄和烹饪书籍相比竟然成了畅销书,我想,父母也一定很骄傲吧,也有可能很尴尬。他们可能会说‘事情才不是这样的’,或者‘你怎么能这么说’。”
看完动画后,再回忆这句话,你几乎可以想象出两个人的神情和动作。他们是平凡人,过得也不过是平凡人的生活而已,但也正是如此,他们才根本不敢想象将来的某天会有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颗心被他们的故事吸引。
他们所习以为常的琐碎的、无聊的、开心的、相依的、简单的日子,竟然也会让人感动落泪。他们就是无数平凡人中的平凡的一对,在他们一起走过的英国的五十余年风雨里,我们似乎同样也能找到80年以来我们的父母辈的记忆。那么,相遇吧!
一个是骑着自行车的过路人,一个是在擦窗户的女仆,在每天开始工作的早晨里,他们相互挥手。起初只是一个小小的误会,埃塞尔明明只是想抖落抹布上的灰尘,却被欧切斯特认为是在向自己招手,还脱下帽子回敬对方,大笑着离去。那是阳光的,充满活力的笑声,埃塞尔躲回窗户后去,她的一声惊呼是什么意思呢?如果非要点明,那么应该是,“这是一个不祥之兆”吧。
于是开始了等候,于是有了再相遇时的欣喜,于是有了等不到身影时的忧郁,于是有了窗边的惆怅与发呆,于是有了自行车上的叹息。因为只是挥手之交啊,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爱好,是否有了恋人这些全都不知道,况且呢 —— 况且这样每天的招手对于对方来说又是什么意思?如果就这样从此不再见面,也不过是极其稀疏平常的事情而已吧。
所以面对欧切斯特捧来的一束太阳菊,埃塞尔自然是如何惊讶都不为过,并还想试图为自己的招手做解释 —— “那不过是甩灰尘而已”,但是,话不用说出口,这座城墙不需要,欧切斯特欢呼着离去,然后这边,埃塞尔重复着“YES”,答应了今晚的赴约。
那一年埃塞尔35岁,欧切斯特30岁。他们一起见过埃塞尔的家长,然后结婚,贷款买下一幢别致的新房。这对淳朴可爱的夫妇就这样过着淳朴可爱的日子,他们像普通的恋人那样送花、看电影,最后也没能去那个要付五先令才能入场的舞会,她们偶尔羡慕奢侈的生活,偶尔向往高级的上流社会,却从不会因此烦恼,不会因此不安,安然地过着自己平静而甜蜜的生活。
但是他们的生活并非都是和和美美,一帆风顺的,我们知道,这不过是平凡人的平凡事而已。所以,他们会有矛盾。
欧切斯特仍带着他过去所居住的片区的旧习惯,会忍不住说脏话,会有些随意而不讲卫生。但是埃塞尔呢,她一直做着服侍一位独身贵妇人的工作,这是她的小骄傲,她从不轻看自己的身份。在他们告别了贵妇人后,欧切斯特安慰埃塞尔说:“反正她们很快就会找到新女仆的。”
但埃塞尔马上反驳道,她不仅仅是女仆,她是一位贴身女仆。当然,我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样,以为接下来显然会有一段小小的争吵,但是没有,埃塞尔话音一转,显然是压抑着自己的喜悦宣布道:“而且,我马上就要结婚了!”。
在他们的相处中,我时常会觉得他们是不和的,不能相互理解的,会随时随地爆发矛盾的,但是没有。
看房子的时候,欧切斯特对所有的设备都赞叹不已,但埃塞尔却只漠然地希望他不要这样大惊小怪了。欧切斯特随性而发、高唱着一些市民小调,埃塞尔也会略带嫌弃地希望他能停止这种下等人的行为。欧切斯特宣布自己是“工人阶级”,埃塞尔却不想这样把自己归类。
而另一方面呢,埃塞尔对政治几乎一窍不通,她不知道什么是同性恋,不知道纳粹,不知道原子弹的作用,不明白科学的意义,不懂得社会福利对自己的影响。甚至,她听到希特勒的书名是《我的奋斗》就认为他是个好人,在欧切斯特试图用犹太人和德国人的婚姻的方式和她谈德国的种族政策时,她只说了句,“我本来就不喜欢德国人”。
埃塞尔是保守的,固执的,要面子的。欧切斯特知道,他常常对这些代沟露出不满的表情,随即缄默,但在埃塞尔哭泣的时候,他一定是第一个跑过去的;但在埃塞尔无助的时候,他一定会像抱着安慰一个孩子一样,抱着埃塞尔拍她的肩膀,轻轻念着“I know、I know”。欧切斯特从来没有因为这些鸡同鸭讲的事实而失去对埃塞尔的爱。
而埃塞尔呢,和她自己不同,欧切斯特有更多的活力和行动力,在战争即将到来时,他就自制了防空洞,之后又做了防炸弹的铁笼。埃塞尔对这些都带着些许不信任,但是即便是防空洞里积了满到脚踝的水,即便是她认为(),她也陪着欧切斯特住进去。她在弃置的防空洞上种上蔷薇,她把废置的铁笼来当桌子,她就这样一直陪着欧切斯特。
埃塞尔为了剪了雷蒙德可爱的卷发而哭泣,两人又为了雷蒙德转去学艺术的决定而惆怅整夜,雷蒙德要带女友回家时他们梳妆整理,欧切斯特买了电话但埃塞尔却对电话铃敬之不敏……他们就这样平和地生活在一起,笑也好,哭也好,意见不同时也好。
这样的婚姻持续一段时间后,埃塞尔说自己本来可以嫁给一个深海潜水员的,欧切斯特当然不满,赌气问道:“哦!那你为什么不嫁给他?”埃塞尔高兴地回答说:“因为我不爱他!”仅此而已。
然后埃塞尔生病了,她认不得欧切斯特,却记住欧切斯特最喜欢的演员维克托·麦克拉格伦是自己的丈夫,却记住他们一起看的影片的男主角是她的丈夫;然后埃塞尔逝世的半年后,欧切斯特也离开了。在他稍微缓解了心痛的时候,他轻柔地对一直陪伴他的黑猫说“没事的、没事的”,就像他抱着哭泣的埃塞尔说“I know、I know”。
我爱你,所以我包容你的一切。我爱你,已经变成我的非条件反射。我爱你,已经是我生命中最普通的日常。
当然,即使是最平凡的一家人,他们也深受着这个不平凡的世界的影响。或者说,这也是这部电影的伟大之处,在两个人的一生中,同时还贯穿了英国50年的巨变。
从自行车到汽车,从相机、电话到电视,从希特勒上台到二战爆发到最终取胜,从张伯伦到丘吉尔到艾德礼,这部影片都不多赘述一个字。它用一面倒塌的墙,用突然坠落的飞机,用欧切斯特看到无数儿童尸体后的精神紧张,用埃塞尔不得不与孩子的分离来告诉我们战争的点点滴滴;它把国家的复苏过程化为支持不同政党的二人的斗嘴武器。
没有战争的正面描写,没有为荣誉而参军,没有被迫参军的分离。有的是面对战争时的真实的恐惧,有的是面对战争中失去的真实的害怕,当然也包括那只被碎玻璃扎破的毛绒玩具熊,当然也包括被轰炸过后的清晨、埃塞尔去闻的新盛开的粉色蔷薇。
《廊桥遗梦》中有一段话:“他们认为,在千金之诺似已粉碎、爱情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的方今之世,这样一个不寻常的故事还是值得讲出来的。”这句话讲的是金凯德和弗朗西斯卡用半生来彼此怀念的四日恋情。这是一段动人的佳话,埃塞尔和欧切斯特的也是。
埃塞尔喜欢种花,这应该是受她父亲的影响。在雷蒙德小时候,他种下一棵梨树。当时欧切斯特说希望它不要长太大,会挡住阳光的,埃塞尔却说他说的是丧气话。而故事的最后,雷蒙德同妻子站在树下仰望,这棵梨树已有两层楼高,适时正是春天,阳光明媚,梨树花枝繁茂。雷蒙德告诉妻子:“它是从一棵种子成长起来的。”